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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名画家作品传于今世的,以号称为阎立本的画卷为最多(当然这个“多”字是相对而论的)。以我所见所知比较知名的有以下这些件:

一、《步辇图》卷,二、《历代帝王像》卷,三、《职贡图》卷,四、《赚兰亭图》二卷,五、《校书图》卷,六、《锁练图》卷,七、《孝经图》卷,等。至于本有梁令瓒名款(不管它今传本是否梁画原作)而强为明人归之于立本名下的《五星二十八宿图》卷,则除外不算在内。以上八卷中有《步辇图》一卷和《赚兰亭图》二卷我都见到过原迹。现在我就把这三件传世“名迹”试作分析研究,阐明一下我对它们的时代、作者的看法。

一、《步辇图》

这件东西,其名最早见于宋。米芾《画史》云:

“唐太宗《步辇图》,有李德裕题跋,人后脚;差是阎令画真笔。今在宗室仲爱、君发家”。又云:“宗室君发以七百千置阎立本太宗《步辇图》,以熟绢通为背画,经梅便两边脱磨得画面苏落”。

又元汤垕《画鉴》一条:

“阎立本画……及见《步辇图》,画太宗坐步辇上,宫女三十余人,皆曲眉丰颊,神采如生。一朱衣髯官执笏引班。后有赞普使者服小团花衣及一从者。赞皇李卫公(德裕)小篆题其上,唐人八分书赞普辞婚事。宋高宗题印完,真奇物也”。

二书所记都有李德裕题跋。米云:“差是阎令画真笔”;汤云:“神采如生”。因此,可能是一件东西,而且是唐画真迹。米芾、汤垕离唐不算太远,尤其是前者,又都称善鉴,所以他们的话,应有一定的可信性。又宋《宣和画谱》卷一,南宋末周密《云烟过眼录》附《兰坡赵都丞与? 所藏书画目》中也有此目,但都记得太简单,不知道和米、汤所见是否为一物。后来明张丑《清河书画舫》卷三,汪氏《珊瑚纲》卷二四,卞氏《式古堂书画汇考画考》卷八都引用了以上诸书的记载。这件米芾定为“差是阎令画真笔”和汤垕所说“赞皇李卫公小篆题其上,唐人八分书赞普辞婚事,宋高宗题印完”的阎立本画卷真迹恐怕早已毁灭不存了。

故宫博物院现藏一卷,仅见于《石渠宝笈初编》卷三四著录,云:

“画卷次等。唐阎立本画《步辇图》一卷。次等天一,素绢本,着色画。

卷中幅署‘步辇图’三字,卷后章伯益篆书本事,并署云:唐相阎立本笔。拖尾有米芾、黄公器、张向、刘次庄、曹将美、陶舜咨、邓忠臣、张渥佺、曾巽申诸记语;又江融(按应为澈字)书记语一,又田俨诸人记语一,又蔚宗记语一,姓阙,下署关杞二字;又琰记语、一姓并阙;又记语二,未署名;又刘忱、李康年、张知权、林定、姚云、郭衢阶诸跋;又张舜民、许善胜题句二。”

《石渠》此录极简略。现根据原迹补记如下:

此卷本身绢二接,纵38.5、横128.6厘米。前幅作图,中间上方有行楷书“步辇图”三字,钤一印,文不辨。后幅小篆书:“太子洗马武都公李道志,中书侍郎平章事李德裕,大和七年十一月十四日重装背”三行(图版捌)。下面一手连着写禄东赞来迎接文成公主和他自己辞婚事,共十行。末书“唐相阎立本笔”一行。更后下角行楷书“章伯益篆”四字,字体和前幅上图名三字同。后另纸上书:“襄阳米芾,元丰三年八月廿八日,长沙静胜斋观”。“豫章黄公器,元丰七年正月十二日,长沙学舍观”。“阎相国之本,章伯益之篆,皆当时精妙。元丰甲子孟春中澣日,圃泽张向书于长沙之静鉴轩”。“元丰七年二月三日观步辇图,章伯益篆,诚佳笔也,长沙刘次庄”。延平曹将美以其月十日观”。“元丰甲子六月廿八日,长沙驿舍获披阅久之,会稽蔚宗题”。下书“关杞”二字。“子山太守官于鄂日,康年获见此画,今十三年,观者皆有跋尾。元? 丙寅六月二十六日,江夏李康年谨题其后云”(小篆)。“天地弥纶际,华戎指掌中。今朝画图里,再见虬须翁。元? 丙寅岁闰月,长沙观,豳张舜民题”。“丙寅三月同孔武仲观于南楚门舟中,邓忠臣题”。“丙寅孟夏十有七日,寻阳陶舜咨赏观”。“右相驰誉丹青,尤于此本实为如意。

秦丞相妙于篆法,乃删改史籀大篆而为小篆;其铭题鼎钟,施于符玺,诚楷隶之祖,为不易之范;今见伯益之笔,颇得其妙,而附之阎公人物之后,仅为双绝矣。元丰乙丑上已,河南刘忱题”(隶)。“元? 丙寅孟夏望日,观于长沙县斋。溳川张偓佺题”。“元丰乙丑七月十三日,琰赴桂林幕府,子山携酒于湘西之真身禅刹话别,因阅画篆奇笔久之。少顷登舟。元? 元年四月记”。“静力居士所蓄名画法书,悉皆佳绝,而唐相阎公所作太宗步辇图尤为善本,故后世传之以为宝玩。建安章伯益复以小篆载其事于后;伯益用笔园健,名闻于时,亦二李之亚? 。元? 元年三月十五日,汝阴张知权题”。“沛阳江澈丙寅三月望日尝观”(古篆)。“田俨、杜垍、上官彝同观,时元? 丙寅五月十八日也”。“绝艺信有之也,而好之者少;好者有之,而藏之者少;藏者有之,而识之者少。公好而藏之,而又且识其妙,不亦今之博古者乎。济南林定正仲书。”(以上宋)。“至治三年夏六月三日,集贤僚佐同观于登瀛堂西”。“步辇图后篆述所画故事,考之《唐书》,贞观十五年,唐降文成公主于土蕃。赞普大喜,别筑城为主宫,自是? 罽毡,袭纨绡,变华风。其初遣禄东赞献金请昏,则贞观八年也。按本传,东赞三至唐,其上书献金鹅,又在太宗亲征辽之后,则十九年也。

传称东赞占对合旨,擢右卫大将军;欲以琅琊主外孙妻之。东赞以赞普未谒公主,固辞,则在初入朝请昏之时;篆并系之十五年,微失考;且所书十五年春正月甲戍,以长历考之,正月无甲戍,岂史误耶?阎公自苑池丹粉之悔,镌戒子孙,而戏墨犹为世宝,岂宿习未能忘耶?大德丁未夏,高安姚云观”。“李唐威信覃远方,皇姬万里嫔戎羌,上方步辇罗媵嫱,东赞端简朝清光,殷勤为主迎鸾装,周旋不辱使指将。ó琊外孙依椒房,诏以妻赞恩非常,赞拜稽首不敢当,有妻宁忍遗糟糠,主礼未尽先获臧,何以复命归极襄。茫茫禹服有要荒,人心天理无存亡。阎公粉本真辉煌,建安小篆墨色香,有此二妙齐芬芳,按图犹得窥天章。何年入公宝绘堂?愿与钟鼎同珍藏。尝读坡翁题阎立本《职贡图》,犹以未见墨妙为恨,今乃从宋侯拭目《步辇》之笔,于是效坡体作数语以系卷末。大德丁未,永嘉许善胜。”(以上元)。“右《步辇图》,法度高古,真唐人笔,章伯益篆尤佳,米南宫盖鉴之审矣。万历十有三年春仲之望,郭衢阶亨甫再题。”(明)。“天历己已孟秋丁丑,登瀛委吏曾巽申审定谨识。”(又元)。

传世步辇图(局部)

卷中前后有“叔宝藏”等宋印(在本幅上),又明郭衢阶诸印,清梁清标、纳兰性德诸家鉴藏印,均真。其金代“秘府”(葫芦形),“御府宝绘”、“明昌”三印则伪;所钤步位,也不合格。

根据上述情况和米、汤等记载对照,显然不是一个本子。主要的是:米、汤等所记李德裕题名系唐人真笔,禄东赞见太宗事又系唐人八分书;其次米云:“画面绢已苏落”。观存《石渠》之本则所有题名记事全是宋初章伯益(友直)一手所临所书,绢虽旧亦不致“画面苏落”,二者区别很大。

《石渠》之本,论画法技能不太高,人物面相呆板少神,衣纹勾笔也欠劲健飞动,这是出于临摹的特征。再加上和米、汤等所记传本不合,其不是阎立本真迹,自可推断论定了。我以为此本书画出于一时人之手──即在宋初有人先临阎画,章友直又临写二李装背题名再连书禄东赞事于后。其幅前画上和书后的“步辇图,章伯益篆”七字,是章氏自书还是别人题识,还待研究。(或以为是宋高宗赵构书,我不同意。)

此图原底,可能是唐人真本(也许真是阎立本所作)。我们从近年陕西发掘出土的唐李寿墓壁画中,看到几个穿红绿条子相间的长裙的宫女,其服饰、头髻等都和此本中的宫女形象相同;又有一个拱立的侍臣,其神态竟和此卷中末一人大致一样。这更可证明《石渠》本又决非后人想象伪造,而是来自唐代创作。因此,它尽管不是唐画原迹,但仍具有重要的历史艺术价值,不能轻视。此本和汤垕所记形象布局,也大致相合,我以为应是一个底子;只是汤说有宫女卅余人,此本中只有九人,我又以为可能是汤垕偶然记错了的;因为如果是两个底子,不可能原来都有李德裕题名。

近日又有人怀疑此画或是唐本真迹,章伯益书幅系出后配;因为此卷亦有米芾题名(元丰三年庚申〔1080〕书,米氏年卅岁),而《画史》只谈到见过“阎令画真笔”一件,更无宋人摹本,其说似亦有理。但此卷前后幅绢的质地完全相同,不可能是前唐、后宋为后世所配合;又加画法也显然出于临摹(论其艺术水平远不如传世的阎立本《历代帝王象》卷),因此说它是阎画真迹,实不可能。至于米氏《画史》何以只提到一件真迹而未说另见摹本的问题,且待再考。

其它如宋张向题中称“阎相国之本”,张汝权称“而唐相国阎公所作《太宗步辇图》,尤为善本”云云,并不能意味着他们都把它看成是阎画真迹,因为在那时称“本”的,不论真本,摹本都可以如此措辞的。明郭衢阶定为“真唐人笔”,那只能说他是误鉴了。

附谈南齐谢赫画晋明帝步辇图

宋黄伯思《东观余论》卷下有《跋步辇图后》一文,云:

“右晋明帝《步辇图》,南齐赫谢画,虽经传摹,意象高古。但所画辇上设一几,旁施双杠,无辇制。余按:辇自汉以来始为人君之乘,魏晋小出则御之,过江遂亡制度。太元中谢安率意造焉。及破苻秦,获京都旧辇,形制无差,时人服其精记。则明帝辇无制度宜矣。又东晋时靴袍尚未盛行,而此图侍臣服之,岂当时五胡据中原,江左已袭其风? ?卷首题云:“广顺癸丑季夏,狂生摹。尝见陶谷家逸少帖后,有显德初酒狂题字,与此正同。广德、显德相接,当是此人,弟未能名之耳”。

从黄氏此记中,使我们懂得了步辇的形制和来历。又他在这里提出了中间有穿着靴袍的“侍臣”,似乎和阎本中两个唐臣的服装有些相象;因此我怀疑黄氏所见的卷子,是否就是阎稿而由“广顺癸丑季夏(周太祖三年──公元956年)狂生摹”的付本。不过黄伯思古称淹通博识,又似乎不至于连唐代衣冠都看不出来。这个问题因为未见所谓谢赫原迹,还不敢轻下断语,姑附记备考。

二、《肖翼赚兰亭图》

《肖翼赚兰亭图》,存世有传为阎立本画二卷。(一)、《石渠宝笈初编》卷一四;(二)《三编》延春阁著录。故宫博物院近收未见著录的一卷,则不题为何人所作。现在分述所谓阎立本二卷如下:

(一)、《初编》本藏辽宁省博物馆。人物较小(相对于《三编》本而论),用笔较细;淡设色,无款印。卷后有明文徵明录宋吴说题记(见后抄录)及文嘉书唐何延之《兰亭记》一编,后又附李廷相札。鉴藏印记有南唐“内府合同”印,又明洪武时“司印”半印(全文为“典礼纪察司印”),又王世贞、韩世能、逢禧父子,清吴士谔、梁清标诸家印。王世贞《弇州四部续编》卷一六八中载一跋(今不见卷中),他说:

“余尝闻赵太史用贤有杨仪宪副旧藏《肖翼赚兰亭图》后为文徵明待诏所书吴说、傅朋跋;偶借阅之,太史遂举以为赠;深愧其意,悉辍年来酒枪、茶具之类为报。此图向去已千载,虽绢墨犹渝而神采犹在,毋论老比丘与潦倒书生体态曲尽,虽苍头,小妓捧卷执役,无不种种臻妙,所见古贤名迹少矣,未有能过此者。第傅朋跋内云:“翼诣辨才,朝暮还往,性意习洽,一日,因论右军笔迹,悉以所携御府诸帖示辨才,相与反覆析难真赝优劣以激发之;辨才乃出右军《兰亭》相示,翼既见之;即出太宗诏札,以字轴置怀袖间。阎立本所图,盖状此一段事。书生意气扬扬,有自得之色;老僧口呿,有失志之态,此恐未为实录。考何延之记,乃是见《兰亭》后,辨才不复安梁槛上;并翼所携二王诸帖,并借临置于几案间。后辨才出赴人斋,翼遂私至辨才房取得之,便赴驿长凌愬报都督齐善行,使人召才,示诏,惊倒欲绝,何尝于初见时即夺取也。且老僧趺坐一床,诸执役者浣杯嘘咈,自若宾主从容,宁有争理;口呿不合,正为肖生指擿《兰亭》瑕疵,不能无甚口耳。何傅朋之不审如是。其谓出阎右相,窃又有疑。此画大抵根据延之记辞,当右相时,恐未著闻;即有之,是文皇所讳,宁敢着笔,又安知不为陈闳、周で也。《宣和画谱》载御府有吴侁画《赚兰亭图》,今本无御题玺记;又称顾德谦在江南时,以画名,伪唐李氏云“前有恺之,后有德谦,其最异者,《肖翼取兰亭图》,风格特异,但流落未见,此本岂即德谦笔也? ?傅朋语多孟浪,独所记收藏承传甚明,在宋世推重也若是,今当何如?待诏楷法尤精绝,便是称山阴嫡嗣。余仍乞待诏子休承补书何延之记于后;休承年已八十余,虽时时见拙笔,来? 家声。杨氏尚有定武帖,审其非恪,为去之。余自有真定武及诸摹帖,柳诚悬书《群贤诗·孙绰后序》,庶几《兰亭》之事备矣”。

此卷在明代又见于《南阳名画表》著录。因有韩氏藏印,故知即此本。

(二)、《三编》本原藏故宫博物院。人物较大,用笔较粗,设色丹粉亦较重,其部位布置,则和上卷基本上是一样的。后有敏德者一跋:“对榻僧靳色可掬,旁僧亦复不悦,僧物果难取哉。”钤“万藻之印章”一印(大约是南宋人)。又“槜李沈揆尝观,绍熙壬子(三年──公元1192年)夏五月十一日。

又明成化东之诗题,《石渠》考为沈瀚;清金农题名。收传印记有南唐“集贤院御书印”(已残缺模糊,《石渠》考云“今悉无之”,实错),又二古印不辨。又“御府图书及清高士奇、毕泷等印。

考南宋施宿《会稽志》曾记吴说题阎立本画此图。吴云:

“右图写人物一轴,凡五辈,唐右丞阎立本笔。一书生状者,唐太宗朝西台御史肖翼也;一老僧状者,智永嫡孙会稽比丘辨才也。……阎立本所图,盖状此一段事迹。书生意气扬扬,有自得之色;老僧口张不呿,有失志之态。执事二人,其一嘘气止沸者,其状如生,非善貌驰誉丹青者,不能辨此。上有三印,其一‘内府合同’印,其一大章,漫灭难辨,皆印以朱;其一‘集贤院图书印’,印以墨。朱久则渝,故唐人间以墨印,如王涯小章,李德裕赞皇印,皆印以墨。此图江南内库所藏,簪顶古玉轴,犹是古物。太宗皇帝初定江南,以兵部外郎杨克逊知? 州,时江南内府物封识如故,克逊不敢启封,具以闻,太宗悉以赐之,此图居第一品。克逊蔡人,宝此物传五世,以归其子婿周氏;传再世,其孙谷藏之甚秘,梁师成请礼部度牒易之,不与。后经扰攘,谷将远适,以与同郡人谢伋;伋至健康,为郡守赵明诚所借,因不归。绍兴元年(辛亥──公元1131年)七月望,有携此轴货于钱塘者,郡人吴说得之(1)。后见谢伋言:旧有大牙鉴,后主亲题刻其上云:“上品画肖翼”,签今不存。此画宜归太宗神府,而久落人间,疑非所当宝有者,吴说记。”

楼钥《攻集》卷七一,亦有跋袁起岩所藏阎立本《取兰亭图》一文,跋云:

“此图世多摹本,或谓韩昌黎见大颠,或谓李王见本平,皆非也。使是王者,不应僧据禅床而客在下座,正是肖翼耳。吴公傅朋云:书生意气扬扬,有归全璧之色,老僧口张不呿,有遗元珠之态,亦非也。翼以权谋被选远取《兰亭》,首奏乞二王杂帖三数画以行。至越,衣黄衫极宽长潦倒,野童自随,亦携书帙,此正其纳交之时。后既得《兰亭》,则以御史召辨才,晓然告之,不复作此酸态矣。且其时此僧为之绝倒良久,何止口张不胁而已。右相丹青精妙,其人物意度曲折,尤非后人可及也。”

现在拿《石渠》二卷来和吴、楼二跋校对,吴记之人数(五人──肖翼、一老僧,二执事者)及所谓“执事嘘气止沸之状,云云;和楼之所谓“老僧踞禅林”及肖翼作儒酸态,基本上相和。但楼氏又说“野童自随”云云,也同《初编》本,而与《三编》本稍异(《三编》本少一侍童而多一中年僧人)。《初编》本有“内府合同”印,《三编》本有“集贤院”墨印,二印真伪亦难辨,似乎多是依傍吴跋而来的。两本相较,《三编》本稍胜于《初编》本,但笔划有率嫩处,器皿界线更弱。人物的精神面貌,亦不能刻划入微,两本都很难信为江南内库旧物。大致全是宋人临本。故宫博物院新收一本,(图版玖)人物小,同于《初编》本;衣纹带方折而多顿挫,其时代应更晚于《三编》本,其为南宋人作无疑。附志于此。

肖翼赚兰亭图

考肖翼赚兰亭事,出于唐何延之《兰亭记》,宋初辑《太平广记》收之。何云:“作于甲寅”,又云:“开元十年(壬戍──公元722年)四月,命男永写本进”。那么甲寅大概是开元二年(公元714)了。小说家言,本来难以作为信史。但此事大约在五代、宋初已经喧传众口,画家拿来当作体材描写,是可以理解的。但亦未见得人人认为是确有其事。同时,宋初钱易(字希白)的《南部新书》丁卷中,又记着一节道:

“《兰亭》者,武德四年欧阳询就越访得之,始入秦王府。麻道嵩奉教? 两本,一送辨才,一王自收,嵩私? 一本。于时天下草创,秦王虽亲总戎,《兰亭》不离肘腋。及即位,学之不倦。至贞观二十三年,褚遂良请入昭陵,后但得其摹本耳。”

可见在那时传说还并不一致,何况唐代呢?阎立本死于咸亨四年(公元673年),比延之作记要早四十余年。他和太宗李世民是同时候的人,虽说唐人对皇帝们的私隐不很讳言(如白乐天的《长恨歌》那样,连贵妃的洗澡都描写进去),但肖翼事不一定确实真有,在阎氏未死前有否此说,还是一个问题,因此上录王世贞跋中否定为立本创稿,我是完全同意的。(关于王氏又继承楼钥的说法,认为吴说跋中认识有错误,那是不很恰切的。因为吴氏只说到老僧有“失志之态”,并非“惊倒欲绝”,所以不能说吴说就是说画的是已经夺取《兰亭》以后的情状)。现在见到说此图是阎立本画的文献,最早不超过绍兴年间吴说的题识,可是当时此本在李煜的鉴题上还没有阎画的字样。

又考《宣和画谱》著录此图,有唐吴侁和五代顾德谦二本。查吴侁之名不载于唐张彦远《历代名画记》,至元《图绘宝鉴》中才见到他的传记,说:

“吴侁,不知何许人,作林泉平远,溪友钓徒,皆有幽致”。

也没有说清楚他是那一朝的人。《宣和画谱》卷六则仅说:

“世传其《肖翼赚兰亭图》,人品流辈,各有风仪,一时行记,历历在目。”

同书卷四又记顾本,云:

“顾德谦,江宁人。善绘人物,多喜写道象,杂工动植,王维不能过。后主李煜曰:‘古有恺之,今有德谦,二顾相继为画绝矣。最著者有《肖翼赚兰亭图》横轴,风致特异’”。

元汤垕《古今画鉴》中也记载着顾氏此图,但不知是否就是宣和之本,汤云:

“顾德谦《肖翼赚兰亭图》,在宜兴岳氏,作老僧自负所藏之意,口目可见。后有米元晖、毕少董诸公(按均南宋以来人)跋。少董、毕良史也。跋云:‘此画能用朱砂石粉,而笔力雄健,入本朝诸人皆所不及。比丘? 柄指掌,非盛称《兰亭》之美,则力辩以无;肖君袖手营度三玖本子,瑟缩其意,必欲得之,皆是妙处,画必贵古,其说如此’。”

又童藻跋,同于《石渠三编》万藻跋文句。此人无考,到底姓童还是姓万,谁正谁讹,目前还不能断定。毕良史描述辨才和肖翼的神气,正合现在见到的所谓阎立本画卷中的情状(事实上吴说的描述,是有些不恰当,但亦非楼钥、王世贞的理解);而且又有一跋文句相同,王世贞认为今(阎)本(应是原底而不是王藏之本)就是顾德谦本,是有一定道理的。

以上两种(三卷)画,我认为《步辇图》可能原底出于阎立本之本,今本虽然定为宋摹,但还保存了一些唐画的风格;原迹已佚,那么,此卷是唯一的一件重要的付本,绝不可轻视它。《赚兰亭图》原底绝非阎作,甚至不是唐人创稿,因此在这一点上是不能和《步辇图》相比。但论艺术技巧水平则三卷大致不相上下,应同样重视它们。

注释

(1) 李易安《金石录》序云:“绍兴辛亥(元年──公元1131)春三月,赴越,在会稽卜移钟氏舍,忽一夕,穴壁负簏去三玖本子,为吴说运使贱价得之》。三月失窃,到七月为吴说收得题记,其时日正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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